沈令嘉道：“她既然有能耐, 人为什么不服她？”
臧皇后无言半晌，方道：“他们专心搞学问的人心思是单纯些，谁的学问深就尊敬谁，只是淑恭……守真真就这么天赋异禀, 人家都不如她？”
沈令嘉道：“您这话文则问过一遍了，我再给您说一遍：一百个庸才也比不上一个天才。守真就是那个天才，您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您觉着她这‘神童子’三个字有半分假话么？”
臧皇后这方信了, 又道：“唐朝时候和政公主也能强撑着身体与代宗商议国事，咱们这里如能出一位和政公主, 也是一桩佳话。”她倒是不觉着公主一个女子之身不应当出现在前朝的政治问题之中, 主要公主的身份就是皇帝的女儿，身上的政治意味与资本天然就很雄厚。她本人又有本事，又是个不会再嫁人的女道士, 也不令人担心将来她手中的权柄落到了她的夫家，对皇权造成危害。
沈令嘉便又叙了几句闲话, 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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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二月中, 全国大选，不光是为皇帝选妃, 还为皇太子选妾, 为浔阳王选妃与侧妃，天下有心思叫女儿入宫去博得恩宠的人家都活动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浔阳王已经带着御史台的御史以及户部的郎中下江南了, 一是为了括隐, 二也是为了固堤——夏天就要来了, 每年的元月、二月、三月，都是江、河两岸的民众们固堤的时候。
郗瑶本人是个没用的懦弱孩子，和他爹全不像的，只仗着一张皮撑在那里，展示些皇子的气派罢了。可是他身边的御史以及郎中们都厉害得很，路经江南处理那些比北方的世家们更加软弱的小世家、普通富农与富商的时候，那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一手拉一手打，联合着江南五布政使司的新贵士子们，将无数小世家扒皮拆骨。
然而这样的手段虽然狠，但见效也奇快，毕竟是将旧有的一大半财富都分拨下来交给了江南当地的人民，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官家。因此虽然途中有一些小世家联合起来犯上作乱，也都被当地人民飞快地跑来告密了——谁也不愿意这些个高高在上的财主老爷重新分走了自己手里还没有捂热乎的田地呀。
郗法分拨了五千侍卫亲军与郗瑶随行，一路上凭借着武力震慑了绝大部分与己方意见相左的势力。同时他们还大幅度地括隐，将隐户都录在了册子上，将隐田等财富迅速地分发到了下层农民手里，以此来保证旧有的统治阶级要重新收回这些财富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作为“守住已经夺下的城池”的手段。
沈令嘉在养心殿里看着外头送过来的回报，不由得叹息道：“江南处置的人里头的国之蛀虫虽然不少，可是还是有三分是良民的，何苦将他们当做兼并不休的世家那样铲除了？”
吕文则的心比她要狠得多了，她批着折子，头也不抬道：“将来铲除北方那些蓄养私兵的高门大户难道不要钱粮？不先杀一波人，我们的钱从哪里来？况且南方这些个富农富商也的确是兼并了许多土地，国家明令禁止多少年了，一直不叫普通百姓收留隐田隐户，他们还在那里随风运动，难道不能为了他们的贪婪处罚他们？”
沈令嘉道：“总之处罚得重了，能轻些还是轻些才好。”她撂下那封南方送回来的回报，转而研究起了春雨之后河南渐生蝗灾的消息。
吕文则却抬起她的下巴道：“你看着我，说你的心里话：就本朝这种崇尚姓氏的风气，什么时候能是怀柔怀没的？”
沈令嘉直视着她的眼睛，难为情地抿了抿嘴儿：“很难。”
吕文则放下了手道：“处罚得越重，越不会有人胆敢触犯律法。天底下从没有个‘法不责众’的说法，只要犯了法，国家不叫你收留隐田隐户，那你就得乖乖听话，倘或你不听话，一次两次有你们州县的老父母教导，三次四次之后还要犯，那可就怨不得别人动手处置了。我们如今是这一群百姓的父母，正要在他们初犯法的时候叫他们涨了记性，不能再做这等擦着律法的边过去的事，这才叫负责。罚得轻些，百姓总是不长记性的，之后再犯怎么办？”
沈令嘉道：“倘或一味执法，人人都受了罚，激起来了民变可怎么办呢？还是偶尔略抬一抬手的好。”
吕文则道：“你放心罢，人人都受了罚，反而激不起民变来了。人就是这样的，我受了罚你没有，那就叫不公平，不论我有没有触犯律法；倘或你我都受了罚，那就叫公平了，不论你我有没有触犯律法。况且江南那些收容了隐田隐户的农商之家真个是违法了，办一办又如何？你只管放心，他们掀不起大风浪来的。”
沈令嘉摇一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事了。”她也觉得吕文则说得有道理，然而在江南杀人杀得血流成河，未免不是那么个意思，可是究竟是怎么样处罚的手段才叫恰到好处呢？她也不知道。在“法不责众”和“违法必究”之间寻找一条“人治”的道路，一天两天是完不成的。
沈令嘉道：“你来看看这个，河南今年要夏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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