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月上梢头，四下里寂静无人，时不时有几只野鸟从树梢上掠过。
湘儿黛眉轻蹙凝视着柯进贤，却只见他语气平静，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竹竿，三水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再加之柯进贤受着伤，村外又遍地是官兵，她量他也不敢怎么样。湘儿眼波微动，当即快步推门而入，三水很识相地找了个理由守在门外，关上门，茅屋里就只有湘儿和柯进贤两个人。
茅屋里陈设简单，一张火炕，一张桌子，一把旧椅子，湘儿拉开椅子坦荡地坐在了桌边，茅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她下意识般轻轻地抬袖掩住了口鼻。
柯进贤趴在火炕上，抬眸看她，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你以前没这么娇贵。”
湘儿：……
警惕起来，若有所思间道：“柯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柯进贤笑笑，低垂下眼睫，低声地回忆：“宫里面前两天飞来两只灰喜鹊，正在用枯草叶搭窝，我看它们叼回来的草里，夹着一小块破布，很像是你们公主府的东西，没准是你的遗物……”
湘儿：……
她懵懵地抬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望着眼前的人。
惊喜的情绪大于惊吓，弯腰，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那张脸，随后又有些不太敢确定般问道：“你是……你是皇宫里的淹死鬼？”是她做鬼时结下的唯一一个朋友，也是她重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
柯进贤轻笑点头：“湘儿可总算想起我来了。”
湘儿眼前雪亮：“原来你是太常寺卿柯缟的儿子，你竟然是官宦子弟吗，我做鬼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年纪轻轻就死在宫里，一直以为你是被大太监害死的小太监呢。”眼波又一转：“你怎么还记得我？这是你自己的肉身吗？你不是太监对不对？还是说你其实就是太监，只不过也像我一样是夺了别人的肉身才重生的？”
柯进贤：……
不仅问题一大堆，而且还不停太监来太监去的。他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
他忍不住哂笑一声，揉揉眉心，又搓了搓耳垂：“我不是太监，这就是我原本的身份。你记不记得当初那道雷？那是天火，天火原本是朝着你去的，不过我那时为了救你碰到了那团火，所以天火不仅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我。重获新生之后，我一直在找你，只不过这人海茫茫实在是毫无头绪，直到两个月前，你我在普宁寺相遇，我这才想起，记忆中，你从槐树上掉下去融入进了公主的尸身里。我那时就想，你会不会转世成了公主？但我又不敢贸贸然靠近，毕竟公主金枝玉叶，若然我太过唐突，一旦猜想错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湘儿笑笑。原来是这样……
其实她以前是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重生回来的，犹记得刚重生那会儿，偶遇到的皇宫里的那两个女鬼也像柯进贤这样说，都是说什么天火，是上天注定，那看来就是真的了，是神仙助她重生的。
她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在柯进贤面前走来走去：“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呀？”
“你与真正的公主太不一样。华阳公主素来以暴-虐无度著称，而你不是，你几番助我我都看在眼里。你我也都知道上一世的公主纵横朝野，有谋逆之心，与驸马萧湛素来不睦，但这一世的你竟然同意了与驸马一同北上游历，一路上有说有笑，再结合我之前的猜想，我便能认出你了。”
湘儿咬唇，长长地哦了一声。
心说幸好重生的就只有她和淹死鬼，这若要是再有其他人也跟着一块儿重生，人人都能识破得了她，那岂不是糟了。
柯进贤一直打量着她，眼见她一脸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的样子，就知道她之前确实是没有怀疑过他的。他心里道奇怪，捂着身上的棉被，忍着疼，半撑起身反问道：“我之前几番故意接近你，你难道半点儿都没察觉吗？”
湘儿想想，摇头：“想要巴结接近公主的人很多，你只是茫茫人海里的其中一个。其实我之前是觉得你哪里有些怪怪的，似曾相识，但总是差一点能想到……”现在想一想可能是嗓音和语气相像。“当然最出乎我意料的还是……你与上一世长得太不一样，我们上一世相识的时候你是鬼啊，淹死的，泡在水里面好几个月才捞出来的，你那时候脸和四肢都是肿的，皮肤也都是溃烂的，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样子有多吓人啊？我多看你一眼我都害怕我夜里会做噩梦。”
柯进贤：……
眨眨眼睛。
她跟他真的是好朋友吗？
她是在损他吧？应该不会是因为他太过心胸狭隘，所以才听不出来她其实是有在夸他活着的时候长的挺好看的意思吧。
湘儿向来是没心没肺，拍了拍柯进贤的肩膀，灿笑出来：“总之能再遇到你我还是很高兴的。”她做鬼时特别窝囊，就只有他一个朋友，两只鬼相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还是很珍惜他这个鬼朋友的。
柯进贤趴回到火炕上，将双臂叠放到炕沿，下巴抵着手臂，由衷地说：“我也很高兴。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不管你是否还需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鬼朋友，也不管以你现在的尊贵身份还愿不愿意与我相识相认，我都想要找回你，哪怕是闲聊天说说话也好。”
湘儿抿唇，能感觉到他随着自己一起重生一回定然也很辛苦。虽然说做鬼的时候都想要重生，但重生了之后才知道，有些事莫不如放下，干干脆脆地投胎转身。
“淹死鬼，你这一世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啊？”湘儿蹲了下来，与柯进贤面对着面。她现在是皇帝的女儿，她权势很大的。
柯进贤随意地扫她一眼：“娶你算吗？”
湘儿：……
愣愣地僵住了半晌。
茅屋里安静了许久，柯进贤笑了出来：“跟你开玩笑的！我难道会当面首？”说出去多丢人啊。
湘儿尴尬地蹲在原地，抬手摸了摸后脖颈，恍若自言自语般：“也是，你怎么会呢……”
柯进贤干咳了两声，朝湘儿挥了挥手：“你快点回去吧，别一会儿被人发现你来我这儿了。眼看着时辰不早，孤男寡女的可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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